沒有所以

07

 

米哈伊爾在旅店屋頂找到了戴著風鏡的少年，對方正津津有味的嚼著東西，聽見自己走來的腳步聲也只是轉頭看了眼，繼續低下頭扒拉紙袋裡的食物。

 

“ 喲，精神挺好的嘛。”

盯著不斷鼓動的腮幫子，他都能想像風鏡後發亮的眼睛。

 

“ 是挺好。”

傑克終於抬頭正臉對他，停頓下接著講。

 

“ 等會進去可不一定出的來，得先吃飽。”

 

 

他從袋裡抓了把東西遞來，這小子…，原來在吃糖啊。

順手挑了顆塞進嘴裡，苦甜巧克力的外皮融化，裏頭是夾滿臻果餡料的奶油太妃糖，對他來說太甜了，畢竟十年沒吃這種東西。擺擺手示意自己留著吃吧，米哈伊爾接過少年伸來的望遠鏡，朝手指的方向望去。

 

工廠西側的鐵門後是鍋爐區，堆放在旁的應該是燃料和一些維修工具，那種地方通常人煙稀少，很適合順著鐵絲網翻進門，不過管線經過的區域溫度很高，頂多供潛入時、找落腳點迅速躍下，回程可不能走，大概牆沒爬上一半他倆就要被蒸熟了。撇除不可能走的正門，米哈伊爾記下後門和東門的位置便轉頭看著傑克，等他開口解釋調查結果。

 

少年狡詰的勾起嘴角，又從紙袋裡挑出另一顆糖果，甜滋滋的塞進嘴裡。

“ 阿爾瑪裏頭有什麼有趣的嗎，米沙？”

 

“ 嗯，大方擺著鴉片和人口販賣的招牌，挺有趣。”

面具後的灰瞳炯炯有神，顯然後頭還有話。

 

傑克看他的樣子立刻舉手投降，收拾東西引他下去屋頂，沿著蜿蜒的巷弄繞去東側鐵門，門旁有幾攤小販，遠遠飄來熱騰騰的食物香氣，每隔一會兒就可以看見從鐵絲網眼伸出的手，接過焦香的肉條後又縮了回去。

 

“ 東側是員工通道和日常用品收貨處，不過夜間鐵門都會上鎖，偶而還有來買宵夜的工人，算是萬不得已的撤離路線。”

傑克從背袋裡摸索出一個紙包，層層疊疊的捆的嚴密。

 

再沿路繞到近工廠後方的屋簷陰影下，少年故作神秘的解開紙包，湊近米沙的面前，然後如想像中看見對方立刻皺起鼻子，好像還屏住呼吸問他。

 

“ 這是什麼東西…。”

 

看見吸血鬼先生表情變化豐富的臉，他憋不住笑出聲，肩膀抖的差點打翻紙包。吸口氣緩緩，少年蹲下身撕開紙片，露出乳白色半凝固狀，上頭還沾著青色發霉的物體。傑克開始撕著紙片，在地上撿了顆碎石，蘸上氣味可怕的東西包起。

 

“ 藍黴起司，要來一口嗎？”

說完又咯咯笑了幾聲，讓米沙也來幫把手包紙。

 

“ 你是想薰死那批強盜嗎？”

他們手下動作飛快，沒幾下就包完了。

 

“ 那倒不，但是能薰開強盜養的狗。”

確認鐵絲網附近沒人，傑克抓起一個紙包，瞄準下位置、用力朝後方鐵門的陰影投去。碎石的重量剛好能讓少年將紙包扔過鐵網，外側的牛皮紙很好的發揮緩衝效果，落地也沒發出什麼聲音。

 

觀察沒人聞聲過來，他們陸續把紙包扔完，接著朝西側鐵門的方向往回走。

米哈伊爾在心中稍稍讚賞少年的創意，邊斟酌字詞開始說道。

 

“ 被害人的投資有兩個項目，[新型兵器開發]及[軍用吸入劑]，這兩種營業項目沒有出現在阿爾瑪商會的明面上，至少現在無法確定這是克什納的私人研究或是整體商會的共同項目。”

 

“ 克什納…？”

 

少年又從包裡掏出另一袋東西，這次他打開包裝就塞了口東西到自己嘴哩，嚼了幾口原來是牛肉乾，香氣四溢的油味讓他下意識舔舔唇，然後照剛才的方式做著紙包，弄完分半、塞進兩人的口袋裡。

 

“ 阿爾瑪商會英國分會長，克什納，我可花了不少力氣從那隻老狐狸嘴裡挖消息，你不表示點什麼嗎？”

米沙雙手抱在胸前，甚至靠著牆等他回答。

 

“ 嗯…，我想想，工廠後方是河堤，跳下去就爬不回來的高度，現在水位不高，可以直接涉水到對岸階梯走人，不過我不建議。勸你從最大那個洞鑽進去。”

說完學著米沙的姿勢，抬頭回看他。

 

這次換米哈伊爾投降了，看見少年得意的笑，他突然貼近對方耳廓，用輕挑的氣音低聲說，我們需要好好聊下，傑克小朋友，末了還惡劣的朝耳孔吹氣。

 

少年幾乎被驚的跳了起來，反應過來自己被調戲後，那人早就吐了舌頭，攀著鐵絲網向上爬了。他只能呿一聲，嘴裡唸著幼稚的吸血鬼，跟著爬上去。

 

剛在鐵網頂端站定，撲面而來的熱氣就蒸的人瞇起眼睛，兩人沒有說話，蹲身找好落腳點，立刻朝下跳。濕滑的管線從接縫處噴出水汽，看似安全的地方可能在下一秒就能把人煮熟，照明不足的鍋爐區讓人得眼耳並用，仔細聽蒸汽細微的聲響判斷位置，盡可能迅速的向下移動。接近地面時，傑克踏腳的地方突然凹陷，大概是年久失修，看似堅固的銅管居然無法支撐重量，好不容易站穩就聽見身後傳來嘶嘶聲。真是太不妙了。

 

“ 咕嗚！？”

 

肩膀一疼，米沙幾乎是飛踢的姿勢踹他一腳，往前跌下的瞬間勘勘躲過蒸汽，然後和對方抱成團摔到地面，最後骨碌碌滾了幾圈才停下。

 

“ …熟了沒。”

 

“ 沒……，肩膀疼。”

 

兩人緩了會兒才從地上爬起，拍拍身上的泥土往工廠靠近，邊走不忘扔著肉乾紙團。熱騰騰的蒸汽薰著肉乾，那群狼犬和警衛大概有的忙了。

 

工廠分為兩層，一樓通道留了幾盞照明，從內部傳來工人的談笑聲和金屬零件的碰撞音，傑克說應該是軍用物資，他看見大門運貨的卡車載走一些木箱，上頭印著英國皇家海軍的標誌。二樓從外頭看去沒開燈，大概是辦公區，他們決定從外牆翻進去，不過繞了圈沒見到鐵梯之類的踏腳點。

 

從布袋裡拿出鐵爪，少年正瞄準屋簷時被米沙制止，他說工廠外牆都是鐵皮做的，扔鐵爪的動靜太大，會引來警衛。傑克翻過袋裡的東西，沒什麼可用的了，回問他難道要光明正大的走樓梯上去嗎，吸血鬼先生聽完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，推著他靠在牆面，然後用力下壓，促不及防的變成半蹲姿勢。

 

等少年想到那人要幹嘛時，對方已經踩著他跳上樓，抓住排水管吊在二樓牆壁外，接著前後晃動、腰腹使力，翻進窗台。吸血鬼先生好整以暇的喘口氣，把窗邊的花盆移開，才又用腳勾住窗簷，整個人倒掛下來，銀白色的長髮柔順的垂落，傑克只要稍微掂腳，就能抬手摸到頭髮。

 

“ 快爬上來吧。”

 

少年揉揉發疼的肩膀，這下左右平均了，痛、兩邊都痛。

他發洩似抬手扯了兩下頭髮，才乖乖助跑，跳起身抓住米沙的手，扒著他爬進二樓。米哈伊爾挺身回正，靠著窗台揉揉自己頭頂，說小朋友故事看多了，我可不是長髮公主能給你爬上高塔。

 

傑克從袋裡拿出火柴和小型煤油燈點燃，回說我們不是要去打敗邪惡的巫師嗎？公主殿下。還微微傾身扮演行禮的王子。

 

兩人就著煤油燈光翻找辦公室的資料，果然從帳本上找到[新型兵器開發]及[軍用吸入劑]的字樣，收款戶頭就是這間工廠，但沒有與阿爾瑪商會的交易紀錄。自己眼皮下的項目還藏的如此小心，但卻雇用不相干的民工在裏頭幹事？還是這裡只是一個資金周轉站？那兩個項目到底藏在哪裡…。

 

他們在工廠收貨記錄裡發現大量鴉片、藥物和醫療器械，甚至有顯微鏡之類的實驗器材，兵工廠不可能用到這些東西，但也沒有移轉記錄，運來的東西應該就在這裡被使用掉了。米沙抬頭發現傑克正盯著自己，倒也爽快的把自己的猜測告訴他，並且詢問有沒有任何其他線索。

 

“ 剛才說到河堤下方的洞吧，那裡是倫敦的地下排水系統，我昨晚進去裡面找到撤離路線，沿著西方走約半小時，就可以到一處地勢稍高的下水道，從那裏爬鐵梯上去，就可以到一個廢棄雙層公寓的後方，因為接近墓園區所以沒什麼人。”

 

米沙繼續翻閱資料，點頭表示自己有在聽。

 

“ 但是往那個方向走十分鐘後，會先遇到散著蒸汽的巨大空洞。”

總算是抬起臉了，吸血鬼先生走近他，靠著少年旁邊的書櫃豎起耳朵。

 

“ 通道被鐵欄杆封住了，具體不知道下面有什麼，但可以聽見機械運轉的回聲，這個工廠肯定有地下層，而且那鐵桿看起來很新，應該是近幾年焊上去的，非常牢固，從下水道裡平行看過去有鐵鍊垂下，大概是升降機，牆面上還有幾個洞都被鐵桿焊死，應該連通了其它下水道。比較奇怪的是，牆壁上裝了好幾個鐵皮平台，但間隔有點遠，一般人根本無法使用，就算是我們也得用點力氣。”

 

幫忙把資料歸位，傑克看看牆面的時鐘，晚上十點，那群工人應該也要下班了，既然外頭沒看見向下的通道，那肯定在工廠內部。他看見米沙摸索身上的口袋，一個接一個掏出東西，放在桌面上正清點數量。

 

“ 你還帶了什麼？”

 

“ 剩下一個鐵爪附十米長繩索，一盒火柴，一個信號彈，手槍共十二發子彈。”

 

他趁米沙思考時往他嘴裡塞了顆糖，自己吃下最後一個。

 

“ 東西交換下。”

米沙拿走他的信號彈和火柴，給他一個簡易過濾面罩，然後搖搖扁平的鐵罐，仔細看原來是小型催淚瓦斯，真不知道他怎麼搞到的…，又拿出個包裹嚴密的小皮袋，打開是一支裝滿藍色藥液的針管。

 

看見少年疑惑的眼神，他開口解釋。

 

“ 所謂軍用吸入劑，指的就是興奮劑，既然這裡可能生產那種藥，當然得準備拮抗用的鎮靜劑了，一次一支，朝肌肉扎下去打完就行。”

他手裡有支一模一樣的小皮袋，被他藏進了上衣口袋。

 

一樓的談話聲逐漸消失，他們小心踩著樓梯下去，盡量別發出聲音。

眼前是擺滿鋼鐵原料的巨大廠房，現在只留了門口的照明燈，藉著窗外透進來的燈光能辨認兩旁擺放的木箱，裡頭裝著各種口徑的子彈，經過時能聞到刺鼻的硫磺味，中央擺了整排機具，將廠房一分為二。

 

他們一前一後的警戒著，沿牆壁走了圈，總算在西側發現下去的樓梯，寬度足以搬運大木箱且一通到底，這代表沒有遮蔽物可以躲藏。傑克在樓梯口前蹲下，隨後伏趴下，耳朵貼著地面聽著，過陣子才起身說到。

 

“ 巡邏的警衛有兩個，現在走遠了。”

少年很有自信的說。

 

“ 你是狗嗎……。”

 

“ 蝙蝠的聽力不是更好嗎，吸血鬼米沙先生。”

 

調整臉上的風鏡，傑克往地下走去，每走一段就貼住牆壁聽一陣，果然走到底層只看見空蕩蕩的兩張板凳和上頭孤伶伶的燈泡。

 

地下室同樣是寬闊的空間，不過和下水道裡看見的大洞相差甚遠，這裡應該只是過道，兩旁牆邊停滿了鐵製二層車，上頭擺了五花八門的藥品空瓶，拿起其中一罐看，乙醚，是麻藥的玻璃瓶，還有些蓋著布的車子，掀開來看有手術刀、鉗子…各種外科用具，都是用過的，目前可以確定這裡就是研究場所。

 

傑克飛速摀住他的嘴巴，還沒搞清楚怎麼了，他便被塞進空的二層車下方，少年蓋上白布後也縮進隔壁鐵車和地面間之中。

 

男人的大笑聲逐漸清晰，兩人邊聊著隔壁酒吧的翹臀女服務生，邊沿著牆面巡了圈，見沒有異狀就上樓打算買宵夜去了。

 

待少年鑽出來，米沙才跟著掀開白布，一起朝昏暗的通道走去。

通道兩旁是一扇扇鐵門，全都上了鎖，兩人討論後打算在離開前撬鎖試試，以免現在就發出過大聲響。正想繼續往前走，其中一個鐵門發出巨響，好像有人從房內試圖破門而出，還發出不成聲的詭異嚎叫。

 

擔心房裡的人有生命危險，傑克拿出三節棍，做勢想敲開鎖頭，立刻被米沙抓住手制止。少年有些不滿的看著他，有點僵持不下的氣氛。

 

“ 是人體試驗。”

 

“ 诶？”

 

“ 既然是藥品，要知道效果就必須做動物實驗，顯然阿爾瑪商會選擇了試驗結果最準確的活人來做。倫敦的貧民窟可多了，少一兩個人不會被發現。”

 

少年低下頭，手握成拳的顫抖著，有點壓抑不住憤怒的情緒開口說。

 

“ 所以…，那個老鋼琴家才會說，…他不該和魔鬼合作。”

 

拍拍他的肩膀，米沙見他仍舊咬牙，忍不住摸摸少年的頭頂。

 

“ 走吧，克什納藏的東西肯定不止這些。至少還有[新型兵器]這項。”

 

走出通道，眼前是開闊的空間，升降機捲著鐵鍊正上下移動，往下數有到地下三層，腳下踩的道路和樓層之間都由鐵皮搭建，有些地方還蓋了半開放式的鐵屋放置機具，這樣移動時就有藏身處了，雖然鐵製結構在走動時都會發出聲響，但這種空曠的地方回音很大，不需要擔心腳步聲被發現。

 

抬頭上看，牆面散佈著焊了鐵桿的空洞，其中一個就是撤退路線的下水道。少年早就在找了，看了一圈，他指向斜對面、下方有著歪斜鐵皮的那個，還真是整圈最危險的落腳處，好在他們也用不到，有那些鐵桿在就只能沿原路回去。

 

“ 米沙。”

 

少年看見一條向上的道路，盡頭的鐵門特別新，看起來也比剛才牢房的堅固多了。他們所在的最上層擺放著數台陌生的機器，上頭連結無數條黑色纜線通往頭頂的空間，事實上在他們站的位置上方，數公尺處有層鐵絲網，巨大的網子避開了固定升降梯的鋼筋，將整個地下空間一分為二，網子之上才是傑克看到的、裝置鐵皮板的牆面，和那些通往下水道的洞。

 

既然不可能打開上去的鐵門，兩人往地下二層走去，轉彎處有一個鐵屋，門是鎖上的，在外頭可以聽見兩個男人聊天的聲音。

 

聽見他們說和樓上換班還有兩小時，兩人立刻交換眼神，敲響鐵門。

 

“ 诶？這麼早，有什麼嗎？”

沙啞的男音傳來，傑克馬上壓著嗓子回話。

 

“ 肉串！吃不吃？”

發出的聲音和這些菸酒嗓的工人像極了。

 

哎呀，當然好，於是開門瞬間，米沙和傑克飛一般的竄了進去，剛好一人抓一個打昏放倒，熟練的把人五花大綁，還在嘴裡塞了布條避免他們呼救。

 

扣掉回去的路程，兩人只剩下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搜索剩下兩層，米沙提議自己繼續往下搜索，傑克則留在第二層，理由是狗一樣的聽力不去把風可惜，說完成功換來一陣沉默，風鏡後面大概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吧，於是吸血鬼先生又補充句，菸酒嗓裝的不錯也是。

 

看少年懶得回話徑直調查起來，他倒是沒那麼多心理活動，下樓去了。